老人家一生只住过一次医院，是在她离世前十天。
那年春节后的一天，87岁的奶奶突然对我妈妈说：“你看，我的抬头纹开了。”妈妈吓了一跳。老人家近一个月来脸有些浮肿，大夫说是心功能衰竭，吃了药似乎有些好转，哪知她竟说出这种话来。爸爸忙把姑姑们喊了回来，大家强迫她去医院。她一生都认为大夫们是小病大治，没病找病骗人花钱的。就连买药吃她都认为是愚蠢的，因为十药九毒、、、
大家经常被她的固执气得抓狂。那次，没人听她的，大家把她抬着上了车，尽管她摸索着找笤帚挥打儿女们。
在医院里，她对大夫反复强调两件事：“我什么病也没有，不用你们看；我儿子没有钱，我不能住院。”每一个人都哭笑不得。住院第三天时，我去看她，脸上浮肿得厉害，有一只眼睛都眯在一起了。她肯求我说服爸爸同意她出院回家。她说：“你爸爸晚上在这睡不好觉，白天还得干活、、、他也没有钱、、、这医院都是糊弄人的，只会越治越重、、、”我转达了她的意思，明知没有人会同意，当天她被我们转到市里医院。傍晚在抢救室里，她竟然坐起来对我说：“这不是要把你爸毁了吗？住这样大的医院会败家的、、、”直到我反复的保证农村合作医疗会报销一大半，反复的“炫耀”自己是如何如何的“有钱”，她才稍稍安稳，躺下吃了一根烤肠。这么多年，她已经习惯了把自己的担心对我一个人讲，因为在她的眼里，“孙女比谁都强”。所以我的保证比什么都有效。
因为工作的缘故，半夜我回到了相隔百多里的家。两天后的深夜，我接到了她病危的电话。我回到娘家时，看到她吸着氧气从救护车上被抬进家门，她是认得我的，因为我喊她时，她回答得很清楚很用力。后半夜她竟然亢奋起来，不肯合眼，而且拽着我的手不许我打盹，她说：“我是真的要死了、、、”竟然掉下泪来。我的心成了满地的碎片。
奶奶十几岁就没有父亲，随后她母亲双眼失明，她在家里排行老大，就义无反顾照顾六个弟妹，一天书也没有念，目不识丁，从小和爷爷定下娃娃亲，开始了她为人妻母的艰辛生活。偏偏爷爷脾气暴躁，从我记事起就经常看见她挨爷爷的打骂。那一次因为她在姑姑家里侍候月子多呆了几日，回来时刚走进院子里，爷爷就抡起赶车的鞭子抽打她，直到我扑过去，他才住了手，奶奶的脸上胳膊上有紫红的鞭痕。她只是说：“你打我，行，一会儿儿子回来你可不要当着他的面发疯，孩子出去干活怪累的、、、”
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，在她的生命里，有太多的至亲至爱，唯独没有她自己。老人们说，奶奶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人，爷爷是最臭脾气的男人，造化就这样弄人。
她昏迷前交代给我三句话：
对父母好点，我的爸爸——她的儿子背已经驼了；
对孩子好点，老了的时候会麻烦他的；
对自己好点，一辈子一眨眼就过去了。
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，看到她的灵柩躺在院子里，我已经没有眼泪了。
在奶奶烧七的那天，姑姑在她的炕席下面，发现了一包老鼠药——她一直怀疑自己会瘫痪牵连儿女。这个老人，她吐尽了最后一口丝，完成了蚕的一生。
常常梦到她，她的笑她的美是我们来不及细细体会的。若有来生，我定会加倍护她周全#老人住院那些事# #奶奶的去世:#
Copyright 舞团秀 .Some Rights Reserved. | Powered By Wutuanxiu.com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