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个人都有梦中的牵挂,我的牵挂是那一树杏花。
每当清风徐来,三月的柳絮迎风飘舞,我都在放学的间隙,搜寻沂河两岸的花朵。三月的草地尚未碧绿,那些刚刚直立起身躯的草尖,正在努力顶破岁月的壳,在早春的日子里疯长。也许只要几个温暖的夜晚,这些嫩绿的草就能延伸成一片耀眼的绿色。河岸的树,大多数还光着枝丫,只是树枝上已经渲染了些许的绿色,一片片小小的芽孢,蹲在季节的枝头,做着萌发的梦。顺着这条春天的河流,间或会在充满生机的岸边,发现一树花朵。
那粉白的一树花朵,是春天最明亮的符号。花们争相盛开,在清澈的水间照影,在温暖的春风里播送芳香。我知道,随着杨柳盛开的花朵,那一定是杏花。
杏花无数次在春天盛开,杏花无数次在梦中盛开。
十年的岁月无痕,十年的花开无声。
与杏花结缘,是我在八岁的时候。那一年正逢植树节, 我和父母要回老家帮姥姥种树。在汶河岸边的集市上,乡民们推着各种树苗集中交易。那些拥挤在人群中的树苗,像一群返乡的游鱼,在季节干涸的河床上,向着春天的源头整装待发。勤劳的姥姥买了两捆杨树苗,放在三轮车的拖斗里。作为赠品,卖树苗的乡民希望我们在大堆的树苗中挑一棵果树。我一眼看中了一株杏树,那是一颗细细小小的树苗,树干才手指一般粗细,高度甚至才刚刚到达我的头顶,但小小的树枝上却已生长出了几颗饱胀的花骨朵,含苞待放,粉红的萼片像小手般张着。一路上我坐在拖斗里,手里紧紧握着这棵赠送的杏树,让它在依然有点料峭的春风里舒展小小的身躯,让它即将绽放的花朵固执地招摇。这棵杏树,我就栽在了姥姥家的小院里。
此后的每天早晨,我都第一个去看杏花是否开放,像一个等待花开的诗人,聆听春天的声音。看着那几枝细小的骨朵,在晨光中抖动,将细小的影子印上石头墙面。这棵杏树终于没有开花,它放弃了花期,花骨朵在我的期盼中渐渐干枯,在一个柳絮飞扬的下午,悄然落地,碎裂的花瓣没有发出一点声响。就在姥姥断然认为这棵杏树没有栽活的时候,我却发现,树枝上有了即将生长出的嫩叶。
嫩叶在一天天变大,并且抽出了黄绿的枝条,错过了花期的杏树却不肯错过整个春天,它随着湿暖的季节生长,顽强并富有活力,终在长期的努力下拥有了生命的绿色。
此后几年,我渐渐淡忘了这棵栽在乡下小院里的杏树,甚至忘记了它是否还会开花,是否拥有了一树圆圆的叶子,是否在每一个春天的月光下成长,是否会在树下生长出一片小草,来相伴它孤独的岁月?
直到三年前的春天,已经居住在城市多年的姥姥回家翻盖房子,要将老房子拆掉建一座四间的高大瓦房,说老房子的地基不够,需要占用一部分院子,但院子里有一颗杏树有点碍事了。我才猛然想起,应该就是那一棵细小的杏树了。七年时间,在这座农家小院里,杏树顽强的生长,在每一个春天里开花,夏天里结果,将季节的期望在枝头上绽放,将春天的梦想在绿叶间成熟。据亲戚说,他已经吃了好几年的杏了,树干已经长到有手腕粗细了,这一下激起了我回家看看这棵杏树的愿望。
回到老家时正是温暖的下午,阳光斜照在已经拆掉一半的石墙上,工人们已经搭起了两层的脚手架,正在清理老房子的地基。在一片残垣断瓦间,那棵杏树,已有一人多高,粗壮的树枝上开满了粉白的花朵,在金黄的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。这正是它的花期,它正利用这难得的天气来持续它的辉煌。朵朵杏花,在枝头扬起骄傲的笑脸,为春光的余晖增添了瑰丽的音符。这些无私的花朵,照亮了建筑工人黑红的脸膛,一名工人在树下喝茶,还有一名工人在树下悠闲地抽烟,他们都在欣赏着自己头顶上的花朵,谈论着在夏天能收获几筐果实,那又酸又甜的的味道令人陶醉,就都说,可惜了可惜了。
第二天这棵正在开花的杏树被工人刨出来扔在了墙根,掉落了一地花朵。清早的阳光正洒在这棵树上,这些倒地的花朵尚未枯萎,还有一些早起的蜜蜂围绕着它歌唱。蜜蜂们不知道这棵杏树的姿势,正无比委屈地倒在春天的怀里。它曾经是多么骄傲地站立在季节的源头,率先开花,这座小院就是它的王国,它是这个小院唯一的国王,脚下的青草是它无比驯服的臣民。曾经在多少个春天的夜晚,它在月光下吟唱浪漫的诗歌,它将自己无比珍爱的花朵,染上了月光的颜色。曾经在多少个春天的清晨,它在阳光里呼唤最亲爱的蝴蝶,让他们自由穿越自己的王国,来身边翩翩起舞,像一群可爱的妃子。如今它倒在了春天的路上,花朵又一次枯萎,干涸成季节的影像。
我让一个工人在墙外找了一个地方,这里有一小片肥沃的土地,一大片青草正肆意生长。我说就栽在这里吧,工人为难地说恐怕不好栽活,姥姥说多浇一点水也许能活。工人将枝条剪了一部分,深深地栽下了这棵杏树。
我没有再去看它,我知道这棵杏树的忧伤。一树灿烂的花朵,成为我在整个春天的牵挂。
前几天,姥姥无意中谈起那株杏树,说幸亏栽的早,又成活了,但整整两年都没有再开花,不知到今年开不开花?我非常激动,那一树花朵,已经深深地印在我无数个春天的梦里。从河岸边的集市到阳光下的小院,从季节的源头到春天的忧伤,整整十年,羸弱的枝条终成一树杏花,慢慢地长大了。虽然有孤独、有挫折,但杏树却没有停下追随春天的脚步,并且将它的疆土,从一个小院王国扩展到了无垠的原野。十年来,朵朵杏花,丰富了我对春天的记忆,那些记忆,都将在每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萌发。
如今春天又来,柳絮随风轻扬。那一树梦中的杏花,那一树春天的牵挂,是否会在今年的暖阳下盛开?
我又回到了乡下,转过姥姥家高大的屋角,迎面而来的,正是那一树杏花!不远处的山峦上,一树树杏花也相继盛开,绵延起伏,无边无际,形成一片花海。
附:作者简介
代后龙,男,汉族,临沂市兰山区人,19岁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、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,现为曲阜师范大学学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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