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房子
大学那年正好遇上旧房改造，在我寒假回家的时候，已经回不到以前住的房子了。而近日多有焦虑，我却在午夜梦见许多老房子有关的场景，于是深夜提笔，想抓一抓那些感觉。
这座城市有两江四岸，依山傍水，山是小山丘，都不高，可能零零散散埋着许多有名无名的祖宗先人。水是沱江和长江的江水，也冲刷过当年纤夫踩过的鹅卵石。这样的城市往往有滨江路，路边上会有一排房子，然后房子的另一头有另一条马路，马路那头又会有一排房子，层层相扣，阶梯似的往山上爬去。而那栋老房子，就在第二层马路的旁边，不曾挨着街道，阳台上还隐隐约约能看到江水。
我出生在下午三点二十一分，当地人用打牌的术语，会说我是坐船来的。坐船而来，隐约见河，这就是我和老房子故事的开始。之后两三年的事确实是记不起的，能记得的有四五岁在沙发上倒立致使肩膀脱臼；有老房子客厅的白墙上，许多我用棕色蜡笔鬼画的桃符。那些桃符我最开始写下的文字，虽然后来我再也没破译出一次。
进门往右，有一台大电视和我的摩斯密码遥遥呼应，它很大，那是我张开怀抱才能勉强抱住的大小，也是我张开怀抱去喜爱的电器。进门往右有张木餐桌，由于每天直接被盛满热汤不锈钢盆儿或者瓷碗考验，久而久之，它也被烫出来许多裂痕。进门正对是三间卧室，第一间是父母的，卧室门后却有父亲在我小学入学时写下的勉励我的话语；第二间是我的，也是外婆的，小时候有许多时间，我都是挨着外婆睡的；第三间原本只有书桌和衣柜，到后来又多了张小床，每天做完作业，就原地躺下，所以也成了我的卧室。第三间卧室的旁边有条长廊，或可以称作阳台。厨房门在第三间卧室正对，相隔一个客厅走廊，一众洗漱也在那边，从门进去左右分开而已。
这好像就是关于老房子的全部了，对于我而言，小学以及之前，故事大都是关于在房子里，而初中以后，记忆都在老房子外面。
这样说的原因是小学之前的大部分念想都是关于回家的。我的小学路程要几乎横穿当时的主城区，我却在进入小学的前几天，因为不喜欢小学生活独自回家，在四五公里的主干道上独自走了两个多小时。那时过马路也没有后来出现的文明劝导员，而我也不喜欢斑马线，而喜欢在马路上跑斜线，或者跑得弯弯曲曲的，独自一人，也不让着车。现在想来，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。甚至汶川地震的经历也是一次初生牛犊不怕虎，学校把我们遣返回家，我因为从未经历过地震，所以并不觉得害怕，向班主任借了车费，心中却由于提前回家暗喜。至于悲伤和后怕，那都是从新闻和大人脸上看到的事。
初中之后，学校离家近了，只隔着一座桥，大概有步行半个小时的距离。清晨的桥色黯淡，傍晚河水灿烂，或遇细雨，偶有浓雾，似是让我穿梭于千变万化的朦胧世界，这也让我渐渐摆脱了对房子里的眷恋，从而对外面的景色好奇起来。而初中的生活里，突然有了一些莫名情愫，一些依旧保留的年少无知，这些都让每个白天过得惊心动魄、花样百出，每个晚上身在四川而乐不思蜀，自然也就忽略了那件房子里发生的点滴。后来高中住校，每个周只能回去住一晚，能保持熟悉感已经足够满足了。而某个假期我看见的阳光打在冰箱旁那静谧而美好一幕，如今在记忆里仍然挥之不去。
高考完读了大学，也就到了现在。前几晚因为焦虑而难眠，在社交媒体上被高中同学抓到，瞎聊近况，才发现距离我高中入学已经是近十年时光了，初中已是大半辈子前的故事，而和老房子也已经分别了好几个年头。非要细算的话，和那栋老房子渐渐分别，该是从高中入学开始的。可那晚睡前，我几乎笃信了一件事——我还是喜欢和高中时间段的朋友聊天说话。这可能是因为回忆是衔接过去和未来的桥梁，而高中的回忆，既包含我的童年信仰，孕育了生活现状的萌芽，衔接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自己。
在某种程度上，我还是希望在往后的日子里，一些最开始的颜色能占据人生的大部分时间。至于为什么这样想，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。大概是因为无忧忧虑的时光是最为珍贵和难以拒绝的；大概认输是有瘾的，一次两次三次之后，抓着一些年久失修的东西，是为了许多年后还能认得出自己；大概我可能并不想承认自己的普通，也在逃避迎面而来的变化，最后还可能辜负那些想去的远方和想要写下的故事，所以我会时常回首张望，看看曾经的影子会在未来的何时何交叠。
一个人会有截然不同的两条命，它们会在时光的长河里偶然相遇，然后相互慰籍，风风雨雨走过数十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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