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在场】温洁：隐藏的美
隐藏的美
文/温洁
秋雨近乎有点疯狂，打落了石榴树枝头的叶子，敲碎了串串红绽放的花瓣，该不会击落那隐藏在树叶下的柚子吧。我分外担心。
我家客厅外有一个窄窄的阳台，在装修时，给它添加了钢筋防盗网，这是效仿楼上楼下的做法。其实，于我，是不情愿的，也是多余的。如果留一点可以不被杂物遮挡而可以放眼远处的小空间，既是对生活空间的拓展，亦是对心灵最好的释放。
不足两平米的阳台，朝北，呈长方形，被建筑者设计成花坛。我当初就是爱着这个花坛，才爱上这间小屋的。
我们是15年前的国庆节那一天入住的，婆婆当天从老家挖了三棵树，并亲自送来，给栽到阳台的土里。一棵是迎春花，栽在花坛的最东边；一棵是石榴树，栽在花坛的最中间，一棵是柚子树，栽在花坛的最西边。
入住后，几位好友来看新房子，还分别送来了好几盆盆栽花。那个秋天格外迷人，阳台的花仿佛瞬间把我们带进了绚丽多彩的春天。
哦，不是春天，是秋天，石榴树上分明挂着乒乓球一般大小的小石榴，一半浅红，一半淡黄。当秋日金色的阳光从楼宇的间隔中挤进来，那一缕耀眼的金光，是阳台这些植物朋友最美的大餐，也温暖了生活在新房的我们。
第二年春节刚过，那株迎春花就开始孕育新芽和花苞，顿时感觉春事早至，花势最美。那时候，我二十多岁，女儿半岁有余，都是最爱热闹的年龄。看见迎春花赶在春阳最暖时节，吐蕊献姿，金黄的小花在细长的枝条上摇曳，一穗一穗的花串，一半在窗内，一半在窗外，第一时间映入客厅，弥漫在我的眼里，定格在我的心里。这般艳丽，这般美好。迎春花花期较长，一般到四月中旬才完全谢幕，近两个月的陪伴，已很享受。
第三年的五月，那株石榴花停歇了一个春秋，终是耐不住寂寞了，再次闪亮登场。都说花红如火，一点不假，透过些许微凉的树叶，花瓣形似小喇叭，一律朝下，好像在向大地或泥土打招呼，又像是与窗外的栀子花争奇斗艳。有石榴花的夏季，这般绚烂，这般耀眼，那个夏天都被点缀得十分明艳。
第15年后的这个秋天了，恰逢中秋佳节，爸妈与弟弟一家去了重庆，女儿要上课，于是我们便滞留在家。睡懒觉，收拾卫生，洗衣做饭，显得很是无聊。下楼走走，见楼下阿姨正在修剪花枝，我便立即有事可干了。
盆栽的木槿和三叶梅都长高了，摘去了枯黄的叶子，修剪了旁枝，显得错落有致。也剪去了石榴树的旁枝，只留了一枝主干，主干上没有结一个石榴，因为今年六月，一场狂风暴雨吹落了所有花瓣，怪可惜的。
凝视着早已高出屋檐的柚子树，那繁茂的枝叶，几乎占据了花坛二分之一的空间。该怎么修剪呢？只留一根主干，还是全留着？我真是犹豫不决。正好先生回来了，他建议都剪去吧。我便问原因，他说：“十五年了，没开一次花，每结一个果，留着何用？”
这听起来十分合情合理，但真要下手，我还是做不到。不论如何，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，呵护了这么多年，从一米左右长到五米有余，也十分不易。进退维谷，我不想成为柚子树致命的杀手。
放下大剪刀，走出门，来到楼下，仰望这棵柚子树，我竟然有了惊人的发现。在斜伸出窗外的高枝上，在巴掌大的叶子下，竟然藏着一个硕大的柚子。激动的我竟然像个三岁小孩一般，大叫到：“结柚子了，结柚子了！”
先生完全不信的模样，甩来冷语，“一阵子剪了，免得遮挡光线，影响其他的植物生长。”
“真的结柚子了！你快看！”我一边声音提高八度，一边用手指指着那个大柚子隐藏的方向。
“骗鬼吧。”冰冷的一句话在我耳畔回荡，原来他对柚子树的憎恨太深了。我没有再次替柚子树辩解，而是拿出手机，调亮光度，寻找一个最佳角度，为这个隐藏的大柚子拍了一张靓照，发到朋友圈，希望替它洗冤。
我仔细端详着这个柚子，东边升起的阳光，好像还带着昨夜的美梦，从远处直奔过来，悄然落在柚子上。我感受得到柚子内心的激动，不，还有隐藏的风度。正如一个诗人所言：“美，从来不在黑暗处，而在光明处，闪耀。”
以前见过很多柚子，都是高高挂在枝头，总是裸露在树叶之外，随时随地可以享受到日光的抚摸，随时随地可以聆听到月亮的呢喃，随时随地可以听见行人的赞叹，只有完全成熟才能赢得主人的青睐。
而我家的这个柚子，好像不大一样，它喜欢隐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，难道它生性胆小吗？或许它害怕过于喧嚣，影响了生长和成熟的速度吧。或许都不是。
此时此刻，我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国庆节，我们兄弟姐妹们陪爸妈在武汉东湖边，看到的那一株柚子树，树上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柚子，已经成熟了，在枝头随风摇曳。路过的行人，有的使劲摇树枝，似乎想摇落一地，有准备捡拾回家的嫌疑。可这风景区的柚子，抗风险的能力十分强悍，绝不轻易低头。只可惜，它是很难把神秘的美感隐藏起来。
望着眼前的柚子，我又想起了我那个苦命的婆婆，她佝偻着腰栽树的画面。在我们一起相处的十多年里，中秋节我们都回老家陪她，她总是把屋后的柚子、洗净的花生、半红半绿的苹果、以及剥皮的板栗等原生态的美食一股脑塞进后备箱里，自己总是舍不得吃，总是希望我们多吃一点。虽然她一直生活在农村，一辈子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安康，但是她给予我们的爱从未断线。
而现在，她给我们新家栽的三棵树，都长高了，开花了，结果了，而她因病匆匆离我们去了，已经六年有余。我知道，她非常舍不得离开我们，便默默化作一缕阳光，温暖着我们，照耀着这三棵树。婆婆不善言语，但她一直把爱默默隐藏在行动中。
秋在这滴答滴答的雨里越来越浓，柚子树的叶子被雨水清洗得碧绿发亮，一尘不染。婆婆，你在天堂也要记得添加衣裳，因为昨夜我又梦见你，穿着那件洗得泛白的短袖，站在回家的路口！一阵风起，而您，一如窗外的柚子，一直隐藏在我心灵深处，从未走远。
时光的扉页里，爱从未缺席，我在雨里低声吟着马致远的《秋思》，只为您。我不会写小令，只能用这苍白的文字，携着全部的虔诚与敬畏，来记录您栽的树；并告诉您，我爱您栽的柚子树，更爱您赐我的风景。
或许，人们真正想要的生活，就是这样简简单单，不需要太多五彩烂漫，不需要太多浮躁喧嚣，不需要显摆炫耀，不需要八面玲珑；就像这棵柚子树，安静生长，执着追梦，悄然隐藏，留一片安静和纯朴，守一份深沉与敬畏，足矣。
（责编：吴微制作：胡君涛 图据网络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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