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| 历剑童
天地之间有杆秤
那秤砣是老百姓
秤杆子挑江山
咿呀咿儿哟
你就是定盘的星……
每当听到这首电视剧《宰相刘罗锅》的主题曲的时候,我总不由得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。听着听着,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。那一刻,我想到了过去农村,想到了老家,想到老屋,想到家里的那台杆子秤,想起已逝的岁月和秤上那些时光。
杆子秤,不言自明,就是由秤杆和秤砣组成的一种秤。秤的制作依据来自杠杆原理。在中国,它从哪个年代产生的,又是何人所发明,我无从考察。我只知道,无论过去,还是现在,在农村,是几乎每个家庭必备的一种计量工具。在我眼里、心里,它不仅称量物体的斤两,同时也度量着人们的一颗心。
在我老家锅屋的西墙、壁子墙门的北边,就挂着这样一台杆子秤。秤杆长约三十公分,粗的一头有成人大拇指那么粗。这杆秤和秤砣通体都是黑褐色的,上面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老灰,不擦拭几乎看不清秤星,不用说也知道这秤有些年岁了。几年了,在那间空荡荡的老屋,这杆秤就那么孤零零地挂在那里,不声不响,不言不语,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,显得那么孤独、寂寞,令人一睹就会莫名的涌起一种酸楚。秤还在,与之朝夕相伴几十年的女主人——我的母亲,已去世几年了。这是怎样的一种不堪与伤悲!
秤的老主人不在了,可我相信,秤和人一样,对事物是有记忆的,有情感的,不是吗?它又怎么会忘却老主人、老主人一家共同走过的那段艰苦岁月。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正是人民公社时期,那时候物质生活极为贫困,庄户人的日子都很不好过,谁家手里都没几个钱。那时候,农户家里买杆秤,简直可以用添置一样“大件”家具来形容。这绝不是夸张。一来需要花掉一笔钱,二来相对锅碗瓢盆来说,秤还没必要到必不可少的程度。我家这台杆子秤,什么时候买的,我至今记忆犹新。
那还是我七八岁的时候,母亲赶集买来的。之前,家里没有秤,个中原因是母亲不舍得花那个钱。让母亲下决心买秤的原因是,一次借秤刺痛了母亲的自尊。记不清母亲是要秤什么,只记得母亲兴冲冲去一户人家借秤,没想到那户人家以秤让人借出了为由拒绝了,而母亲分明看到那秤就在人家的墙上挂着。母亲很沮丧,很伤心,人穷志不穷,一气之下,母亲回家牙一咬,只跟父亲说了俩字“买秤!”也不管父亲答应不答应,就这样,隔日随集,母亲撂下一大堆的活不干,径直去集市买了这杆秤。我们小孩子都对这杆栗子皮色油亮的秤好奇,尤其是秤杆上那两排闪亮的秤星,看上去像夜空里的星星,闪闪发亮。这个想摸摸,那个想看看,都被母亲一句“别动”给呵斥住了。从此,这杆秤几乎成了母亲的“专利”,从此一相伴就是几十年光阴。
那时候,记忆中,母亲用这杆秤的时候主要有三种情况:一是要卖什么东西之前,母亲为了准确知道出售物品的分量,事前都要把着秤杆,仔仔细细称过;二是买来东西的时候,母亲为了防止被骗,也要挂在秤上称一称;三是生产队分了粮食蔬菜的时候,母亲要过过秤,看分量足不足,有没有拿错。对母亲动辄拿秤称这称那,我很不以为然,觉得母亲斤斤计较,太小气,丢人。母亲叹口气,说,卖东西称称秤,是做到心中有数,不被买东西的给压了分量。买来东西秤一下,是为了看看小商贩有没有缺了秤、骗人。母亲说,不管为什么称秤,其实秤的都是人心。自己的心,别人的心。我当时对这话似懂非懂。现在想来母亲的话里富有真理性的道理,秤的本质,就是秤人秤己。
那时候,人老实,说话办事讲诚信。但不容否认,买买东西短斤缺两的事时有发生。这也是秤之所以存在的理由。在我的印象中,虽然有几次母亲买东西分量不足,卖东西被压了秤,可母亲并没有去找算人家,跟人家大吵大闹,我对此不解,有几次问母亲,母亲说,都不容易,算了,那人也不是坏人,只是好贪小便宜,知道了那人的秤,那人的心,以后不买他的,也不卖给他就是。母亲的这种包容、大度、不与小人一般见识的作风对我产生很深的印象,觉得母亲这是一种生活的大智慧,对母亲由衷的钦佩,并一直影响至今。也更加坚信民间“仁者高寿”的说法。
那时候母亲不让我们随意动秤,是怕我们不小心把秤给弄坏了,可每当有左邻右舍上门借秤的时候,母亲不仅满面笑容、痛痛快快地借给人家,并且还主动教会人家认秤。甚至连母亲曾经因借秤碰壁的那户人家上门来借,母亲都慷慨地借给。母亲的这个做法,让她在村里赢得了不错的口碑。即便母亲走后这几年,村里上了年级的老人说起我母亲的时候,他(她)们总会用“能干、吃苦、大气”几个关键词来形容,并为母亲的去世表示惋惜。母亲的不计前嫌的人品深深影响到了我。
也许母亲觉得我书念得好的缘故,她也曾手把手地教过我认秤,我对计量单位的直接认知得益于母亲。是母亲让我认识了秤星在哪里表示几斤几两,知道了杆子秤有正反两面,知道了称量物体的时候如何先估秤再决定用哪一面称秤等等。
十几年后,我参加工作,开始赚钱了。期间,我曾提议给家里换一台电子秤,被母亲以用惯了杆子秤为由拒绝了。我知道,母亲虽然没上过学,不识字,可一二三四几个数字她还是认得的。她不让我买新的,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让我多花钱乱花钱。这杆秤,陪伴母亲几十年,几乎一天不曾离开过她。母亲最后一次用秤是她去世前一年的秋天。那时她在老屋的院子里种了一棵南瓜,那年结了一个很大的瓜,母亲很惊喜,就把瓜摘下来称量,好家伙,足足三十多斤重,简直是个超级大瓜。母亲说,她种了几十年的南瓜,从没见过这么大个的。母亲说这话的时候,无论表情还是语气,都是满满的自豪。没想到,没过几天,母亲就被查出大病,那次也成了母亲最后一次称秤。几个月后,母亲就去世了,永远地作别了那个老院,还有那台她亲手买来的杆子秤。
我不知道母亲生病的日子里,以及母亲走后这些年,与之相伴几十年的秤会不会想它的老主人,都想了些什么,会不会感到孤独和落寞。可我坚信,这杆秤因为母亲的陪伴,度过了它一生中最温暖最幸福最辉煌的人生,价值得到极大体现和尊重。我想,即便现在被孤独地挂在那里,它也应该无悔了。
如今,随着改革开放的纵深发展,道德建设不断推进,文明程度不断提升,信用建设体系更加成熟,买卖不公、短斤缺两现象越来越少。虽然在农村,在一些老人的家里,依然能见到我家老屋保存的杆子秤的身影,但大都成了摆设和“展品”,尤其年轻人,他们要用秤也大都用电子秤,用途不再检验是否短斤缺两,而主要是为减肥用来称秤体重啥的了。将来,杆子秤也许成为历史,成为“曾经”和“以前”,作为物的杆子秤或许会没了用武之地,甚至彻底“退休”,可每个人心里的那杆秤、那杆约束和导引人们的人心之秤、良善之秤、公平正义、诚实守信之秤,无论什么事都都不会消失,并将永驻人们心田。
只要老屋不倒,只要重乡情、亲情、对过去不那么健忘的儿孙还在,作为家庭生活变迁、时代印记见证,和对故去家人缅怀的物的载体的杆子秤就不会被遗弃、被销毁。就让它和母亲走后的这些年一样,继续默默地挂在那里,让它慢慢地回忆过去和母亲和我们一家人相伴的那些旧时光,慢慢回忆作为一台杆子秤曾经的辉煌吧。
写到这里,我的耳畔再次回想起听你千遍也不厌倦的那首歌——
天地之间有杆秤
那秤砣是老百姓
秤杆子挑江山
咿呀咿儿哟
你就是定盘的星……
听着听着,我的眼睛模糊了,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。朦胧的泪光中,我又看见了宰相刘罗锅,不,看见了我87岁故去的母亲,她正提着一台杆子秤,度量着一家人的一日三餐,度量着大小家庭的生活,也度量着她和她的子孙的人生……(图片选自网络)
作者简介:厉剑童,1968年生,山东五莲人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出版《坐一回儿子的车》等个人作品集多种。小小说、寓言故事连年入选各类年选与年度排行榜,多篇作品被选作各地中、高考模拟试题、考试题。童话《小猴子栽树》入选教育部科教版小学二年级《语文》课本。曾获第四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、第四批“齐鲁文化之星”、第八届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年度作品奖等奖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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