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金泉:鱼殇

时间:2023-06-02 浏览:140 分类:解梦

梦见石头底下有鱼_胎梦梦见鱼有死鱼有活鱼_梦见河水干了有好多鱼

鱼殇

作者 |范金泉

来源 |《芳草小说月刊》2014年第12期

1

我的倒霉事是从这天上午开始的。

一群草鱼和参条鱼,将一大堆屁放在水里,便躲在黄苲草和金菖蒲里觅食。鱼屁变成的气泡泡漂在河面上,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着紫罗兰颜色的光,水里的气味并不好闻,让水族们烦透了,这条古老的运河,在先辈们的讲述中,主要运粮米、丝绸、茶叶,河里跑的多是木壳官船、商船。现在不同了,全是铁壳大船,这些大家伙们组成船队,互相牵着手,嘟嘟响着,一排十几里路长,他们运的是煤和沙石。水族们被船队发出的响声和抛弃物折磨的要死,这还不说,人在这条河的上游,将墨汁一样的粘稠物排进河中,淌过来黑色的水,散发着酸臭味,简直就不想让水族活。泥鳅、鳝鱼、铁片鱼、还有蛇都绝迹了。我从小喝着这河中的水长大,样子长得怪怪的,有的鱼说我像鳜鱼、有的鱼说我像鲂鱼,但我是条鲤鱼。你一点都不像鲤鱼,它们说。鲤鱼哪有你这模样。

鱼们聚在一起,谈论的主要话题是哪个地方的水质好,然后决定是否搬家。它们谈论完就开始放屁。黑色的阳光将它们的屁拧成水泡。我因不会放屁,遭到所有鱼的嘲笑。我说,你们都走吧,我可不愿离开这片黄苲草和金菖蒲。不等我说完,它们轰地一声各自散了。我还没弄明白咋回事,一条乌鱼窜过来,它张开大口,一下就咬住了我的尾巴,我拼命挣扎,最终,尾巴还是被这条可恶的乌鱼咬掉了。我侥幸逃脱,奇迹般地活了下来。为了躲避捕食者,我需要找到同伴,需要同情、需要照顾。可是,同伴,没有一个喜欢我,它们赶我离开,一是嫌我不会放屁,二是嫌我没了尾巴。它们认为我是丑八怪,另类。没了尾巴,我游水的样子像条令人憎恶的水蛇,左摇右晃的,只能走曲线,而不能箭一般直射,更不能跳起来戏耍和捕捉河面上的小青虫。和我在一起,鱼们觉得是一件很没脸面的事。我没有办法,独自在古运河流浪了许多日子,这天,我又从新回到那片黄苲草地。这儿的热闹景大不如从前,只有三三两两的鱼儿偶尔出来放个屁。冒几个水泡,接着就像小偷似的钻进黄苲草和金菖蒲里面。我没了尾巴,虾也把我看成异类,这天金菖蒲丛中一只龙虾出来攻击我,它的铁钳,差点挖瞎我的眼。我没了尾巴,翻动身子十分困难,游动的速度也大不如从前。一条大头鱼,它的头故意撞在我身上,把我撞翻后,它扬长而去。这天,我好不容易在这片黄苲草附近遇上三只鲤鱼。你们好?我主动向他们打招呼,目的是想加入他们的群。你是谁?一条歪嘴的红鲤鱼问。我是一条鲤鱼,是你们的同类。你说什么?你会是一条鲤鱼,你脑子没出问题吧,你这模样,和鲤鱼啥关系也没有。你打着鲤鱼的旗号想干啥?想坑蒙拐骗吗?我没这么糟糕,我爷爷奶奶、爸爸妈妈都是最漂亮的红鲤鱼。这就奇了,他们怎么生下你这个怪物,他们生下你,就该掐死你,免得你吓着谁。你也别想和我们在一块儿,最好离我们远点。被他们这样数落一顿,我巴不得一条更大更凶的黑鱼突然出现,将我吃掉。这时,一只野鸭子,用坚硬的喙,呱唧呱唧,在我的脊背上叨几口,撕下几片鳞,然后,浮出水面,搧搧翅膀,用水漱漱口,感觉染上晦气似的,咕咕几声,飞走了。野鸭子的翅膀撕裂空气的声音,像是踩碎了一个大鱼鳔。空气的颜色弥漫着一层暗黄的鱼籽色。

日子遭透了,我受不住水里越来越难闻的柴油和汽油味,还有各种烂塑料发出的气息。我厌烦了水下的生活,也不在躲避一条乌鱼的捕食,被它吃掉就吃掉吧,我大胆出击,在黄苲草和金菖蒲四周游弋,我用鳍划水,故意把脑袋浮出水面。一条生活在桥洞里的鲶鱼游过来,它说,你不要命了,你没看到河岸最近有个提着渔叉的恶人吗?他的渔叉是带倒刺钩的,叉在你眼睛上,会把你的眼珠子拔出来。这个恶人,我们惹不起,还是躲躲吧。一年前,有人把一头病死的肥猪扔进河中,还有,一个打工的女孩被人谋杀,尸体拴着石头也抛入这条河中,这条鲶鱼靠着吃人和猪的尸体,身体一下子就长到两米多长。我躲什么?我才不躲 呢,被那个恶人叉上去没什么不好,我在这水下确实活够了。如果,你对我感兴趣,一口吞吃了我也行,我没怨言。算了吧邻居,你是知道的,我不吃活食。

离黄苲草和金菖蒲不远,有一片荷叶,荷叶干枯,颜色像铁皮一样暗黄。荷叶上常年蹲着一只硕大的癞蛤蟆,它蹲在荷叶上看天,目光忧郁。忧愁的样子,像是预示着一场灾难即将来临。

你知道吗,我在等一片云到来。

每朵云都像荷叶一样,你等哪一朵。

是一朵像玉米一样的云,从我爷爷的爷爷起,它们就坐在这荷叶上等,一旦这朵云出现,我就会像咬住一片玉米叶子一样跳上去,在云上吃玉米,我爷爷说,这是一朵由青玉米组成的云。

你有理想,我很羡慕,而我快要死了。我的尾巴被咬掉了。

你还有的是力气,死不了的,你游泳的速度比螃蟹快多了。我讨厌螃蟹,看见它的八条腿就烦,好端端的,为啥它就长出来八条腿,四条腿就够用,它为啥非要长出八条腿。我在这荷叶上经常想这事,就是没想明白,这世界怪里怪气的。我一天到晚就感到泥鳅、鳝鱼和蛇还有玉米组成的大轴在水下转,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让我头晕。

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。我一出生,就不会放屁,别的鱼都会,它们就看不起我。这有啥烦恼的。我这荷叶底下清净,如不见外,跟我做邻居吧,吃饱喝足,没啥事可干,跟我一起看云。那朵满是青玉米的云会飘来的。

我要离开水,到陆上的世界去看看。我想让钓鱼的人把我钓上去。

你说什么?脑子没出症吧,鱼儿离不开水,离开水就活不过三天。

哇,三天啊。有两天就够了,我想知道上面的世界。

这个念头是一种标准的自杀。一年前,这条河的泥鳅和鳝鱼决定集体消失,它们从腐臭的淤泥中拼命向下钻,不知道钻了多深多久,最终,它们集体消失在黑暗的泥土中。我劝过它们,没劝住。也许它们钻到另一个也有风、有云、有月亮、阳光和水草的世界。

谢谢邻居,我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。我说完,离开了这几片荷叶,朝岸边游去。

你最好别去,癞蛤蟆蹲在荷叶上大声喊,被钓上去的滋味可不好受,人吃鱼的鬼点子太多,他们下手狠毒,开膛剖腹,挖出内脏,清蒸、清炖、烧烤、油煎、油炸、做鱼干鱼丝鱼片之类的,有人还爱吃鱼眼。落在人手里就惨啦。简直就是凌迟处死。这个世界上,没有谁比得上人更毒,更凶。

我现在的处境,活着,比落在人手里也好不到哪儿去。

在那片黄苲草和金菖蒲不远,岸边有几棵老柳树,河堤上经常停着一只黑色的大甲壳虫。晚上,它两只眼睛的光像两只饥饿的灯笼。奇怪的是一个钓鱼者,下午收工之后,收了鱼竿和水桶,便钻进甲壳虫腹中,屁股一冒烟,消失在湖堤上的槐树林里。钓鱼者从一个大甲壳虫的肚子里出来进去,这人玩的什么鬼把戏?

钓鱼者的鱼食散发着蚯蚓身上的肉香,几十米之外的地方都能闻得到,很多鱼都上了钓鱼者的当。它们喝钩被甩上岸之后,再也没了踪迹。我知道,只要喝钩就要被甩上去,但我不把渔钩喝进肚中,那样被甩上岸,是件痛苦的事,坚硬的鱼钩能挂烂肠胃。我的办法是慢慢吃掉鱼食,然后,用牙齿咬住鱼钩。钓鱼者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我钓上去。不过,我自杀的想法,并没能实现,钓鱼者将鱼竿举在半空,我在半空晃荡着,钓鱼者脸上并没有喜悦的表情。他身后站着一个戴着太阳帽的年轻女人,女人一脸的惊讶,说,钓上来啦,是条没尾巴的鱼。哎呀!我的娘,它受伤了,被啥把它的尾巴咬掉了。

今天,看来不是钓鱼的日子,多半天,才钓上来一个这东西。

这是个啥鱼?

谁知道是条啥鱼?

丑死了。

是丑。恶心。

扔河里吧。

滚它的熊蛋,扔,白瞎了我的鱼食。

真是糟蹋鱼食哩。我靠。

这算啥钓鱼,真是没心情。钓鱼者说完又将我扔水里。

钓鱼没心情,咱俩弄那事吧,反正这荒郊野外,谁也看不见。

你先准备吧,我上块鱼食,这就来。

他们说完话,就到老柳树后面,女的扶着树干,把屁股蹶起来,没啥新意,这事儿鱼也会。交尾后就能产籽儿。女人肚子大,肯定一次能产下许多籽儿。

他们忙着交尾,没心情理我,我把鱼食吃干净之后,咬住鱼钩往深水里拽。我这一拽不要紧,把鱼竿拉进河中。钓鱼者停止了交配,他光着屁股扑入水中,双手把钓鱼竿抓住。

钓鱼者像一只秃鹫,他爬上岸,一甩手将我呱唧一声蹂上去。我像一条会飞的鱼,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,一头栽在草丛里。这草丛里的气息,比水下的气息强多了。艾草、野菠菜、还有猪芽子草都散发着香味。我没了尾巴,想翻下身,努力了几下也没成功。

这条鱼让您摔死了。

它确实该死,我不想钓它,本来把它放了,算是放生吧,可它却又来喝钩。这不四找死吗。它想拽走我的鱼竿子,这可不是玩的,我这条鱼竿七千多呢。

把它扔河里吧,免的遭苍蝇。这条鱼的尾巴烂了,脓脓叽叽的,吓死人。

别说了,快把他扔了吧。

我不扔,还是你来吧,我嫌这条鱼恶心。

好的,我来。男的说完走过来,这是一个老男人了,脑门上光光的,个子不高,肚子有点鼓。

我正想翻个身,他走过来,先是对我踢几下,见我没动,他一用力,将我踢了一米远,他将我踢到一棵金谷豆旁边,说了声,我要射门。然后,猛地一脚,将我踢起,我浑身一阵巨疼,像一只鸽子飞起来,飞过河面上的一片芦苇,然后又呱唧一声落下来。我瓢在河面上,过了一阵子才苏醒过来。

这时候,我看到钓鱼者依然认真地坐那儿,我忍着巨疼,费力地游过去,我死死地咬住鱼钩就往深水里拖,一下子,我又被甩上岸。这次在草丛里,我用尽全身力气蹦了几下。

还是这条没尾巴的熊鱼?

再扔河里吧。

不扔了,我要把它带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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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
钓鱼者的住所十分豪华,家里养着另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,半个小时之前,这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刚刚幽会结束。钓鱼者一进家,这个女人像和刚才的男人那样,拥抱接吻。钓鱼者老了,他脸色蜡黄,脑袋像腊月里悬挂在枯藤上的葫芦。葫芦摇晃着,接完吻,打开提上楼的水桶。

让你看看一条奇怪的鱼。没有尾巴,今天喝了我三次钩。

这是条什么鱼?我的天,丑死了,它的尾巴像是生病烂掉的。你安的啥心,想吓我是不?你没本事把鱼钓上来就算了,还买七千块钱一根的钓鱼竿子,居然弄家来一个这东西,你觉得吉利吗?

我觉得这是一条奇特的鱼。

屁,有啥奇特的,不就是一条丑鱼吗?

你能叫上来它的名字吗?

不能,快给我扔掉。

喂你的猫,看看猫吃它吗?

算啦,别吓坏我的猫。

试试吗。钓鱼者说着将我从水桶里捞出来,放在一个瓷盆里,端在猫跟前,那只猫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呼呼睡着,钓鱼者拽了下它的胡须。它睁开眼,看到盘子里的我,哇地一声蹿出去了,猫跑到阳台上吓得直叫。它叫的声音难听死了,像一个老女人的哭,又像是叫春。

你真差劲,弄条鱼来吓我的猫。

咱家猫都害怕这条鱼,这鱼肯定有道道。

少废话,赶紧给我提出去扔掉。

钓鱼者的另一个房间,喂着一条狗,这条狗听到动静溜出来,它嗅觉灵敏,一出房间,就闻到盘子里的我,它来到我跟前,先是在我眼睛上闻闻,狗鼻子里流淌着人的狐臭气息,我有些受不住,蹦了蹦,用鳍扎了狗的嘴。这条狗像遭到电击一般,嗷嗷尖叫着,夹着尾巴逃回狗窝。

我靠,亏你是条狼狗,连一条没尾巴的鱼你都害怕,你还是什么狼狗?你连一只鸡、一只鸭子还不如哩。

好啦,你扔还是不扔?不然,我让物业上的人过来帮你扔。

你慌啥?心急不能喝热糊涂,烂巴眼子不能看飞机。我能不扔吗?我是觉得这条鱼古怪,猫和狗都怕他,你不觉得古怪吗?

古怪个屁,我还怕它哩,往后啊,再往家里带这些吓人的东西,你就别进家了,在外面野吧,爱跟谁过,跟谁过。你脑子里装的啥?弄一条可恶的鱼来。

好啦。好啦。一切都结束了。

钓鱼者说完,将我装进一只黑色的塑料袋子。他穿着一双拖鞋下楼,走路的样子像一条千年狐狸,呱嗒一声,又呱嗒一声,楼道里散发着烂西瓜的味道。空气的颜色像一潭浑浊的水。天空飘过来一朵苍老的白云,云里面满是青色的玉米。一片暗黄的玉米叶子,像水中的海带一样摇曳着麻雀的翅膀。呱唧一声,我从一棵老楸树的暗影里,穿过岁月流逝的弧线,一头撞在垃圾池中的西瓜皮上。轰地一声响,几百只苍蝇向我扑来。

夜幕降临,几颗带着腥甜气息的星星从天上飘落。四周弥漫着青玉米的气息。我离开水已经数个时辰,口有些渴。垃圾池附近,昏黄的灯光飘荡着几缕对黄苲草的思念。子夜的钟声,带着沉重的水汽,在我脑袋上形成无数颗青色的玉米。

有人来了。两个人,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。他们推着收垃圾的三轮车。

大人手里握着铁钩子。

我有些怕,担心他用铁钩子勾我的眼。他出手快,哗啦、哗啦翻动了四周,把小金属罐和塑料瓶拣去。

有个黑色的塑料袋子,里面是啥?小孩问。

我有些憋得喘不过气来,挣扎了一下。

乖乖,它还活着,是条鱼。

要吗?

要。臭鱼能吃,臭肉不能吃。

你们爷俩发了财吧?狗熊。

嘿嘿。是这样老五,我孩子该上初中了,择校费一万五,要交学校里,一个子儿也不能少。偷偷交给校长,一万就成。我七打兑八打兑,还差二百,不是急用钱吗?反正,你又不等米下锅,我过这一关之后,我那边的垃圾也让你先拣。

胡操,只是你这样干,咱原来划分的疆域就不算了。

哪能不算,到时候,我也让着你。谁要说话不算数,谁是大敲子,是驴的大敲子。

算了吧你。塑料袋里还动啊动的,是啥?老五问。

小孩把塑料袋提出来,把我倒地上。月光带着玉米的腥味从我身上滑落。我晃了下身上的鳍,又张了几下嘴。意思是,我还活着。

这是啥鱼?我还真的没见过,说不准是条名贵的鱼。

城里人嘴尖,吃鱼肉吃够了,这是多好的一条鱼,还活着,他们不吃就扔了。

这叫败坏头。你懂不?

我要把这条鱼带家给孩子炖炖。

加块豆腐。大炖会儿,千滚的豆腐,万滚的鱼,鱼炖豆腐好吃。如果有木耳,加上几个,大大的葱姜花椒茴香、撒点料酒,在喝上二两小酒子。神仙般的日子呐。

有福之人不用忙,无福之人跑断肠。我要有这个福,还跑城里来拣垃圾。靠拣垃圾混个三瓜俩枣的。

你家是农村的,你的地呢?

我没地啦。乡里搞开发,把地给抢走了。只是象征性地给了点钱。

给点就比不给强。

乡里把钱给了村里,村长在手里捏着,三捏两捏,钱和人都没了影儿。

他跑了。村官能跑国外去?

村长从人间蒸发了。

我靠,这事真多。

我做梦都没想到,我会落魄到来城里拣垃圾。在你地盘上,拣几次垃圾,以后,你不要当真了。等我有了好日子,咱哥俩啃瓶二锅头。我请。他说。

其实,我的情况比你好不了多少。我要有一点法儿,还会给你计较一个垃圾池子。咱俩不是一个级别的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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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

拣垃圾者一家三口住在一个叫来鹤的小区,他们租了一间车库。这间车库不要钱,条件是照顾这家车库主人的老岳父。拣垃圾者回到家,将我放进一个有水的瓷盆。

这条鱼不错,鲜,你看看鱼鳞白白的,光滑。是条啥鱼?女人问。

是条娃娃鱼。男孩说。

去毬,睡吧,明天还要早起上学。不然,你明天上课没精神。

这鱼看上去像条鲤鱼。

也许是条草鱼。你娘俩有半个月没吃荤腥了吧,这条鱼还算鲜,明天顿顿。

别炖了。孩子的学费,我今天又借了点,还差五块钱,你明天一大早,提着这条鱼去菜市场去卖,保准能卖个十块八块。

男孩在一盏小台灯前翻着一本发黄的旧书。

是本啥书。是前些日子咱从垃圾捡的那本书吗?

是波德莱尔的诗集《恶之花》。城里人真是怪,这么好的书也扔。

城里人脑子,让狗日的专家给忽悠晕毬啦,花有啥可恶的?这书甭看。

一家人正在说话,隔壁的车库里传来喊声。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在喊。

来了。拣垃圾者跑过去。啥事?

伙计。我身上痒痒,你给我挠痒痒,我给你挠。老人说。

拣垃圾者羡慕老家伙一个人住这一间车库,而他是一家三口住一间车库。城里的房价飞起来了,按他拣垃圾的收入,要在城里买起房,至少需要一千年。老家伙的女儿是有一套房的,闲着不让他住,怕他死屋里。让他住车库,车库没空调,冬天冻死,热天热死,可常年坐轮椅的老家伙,他的亲属很少有人来看他,是拣垃圾者一天三顿的照顾他。老家伙的女儿每两个月来一次,每次来,丢下两千块钱的生活费,捂住鼻子就走了。老家伙原是济州索具厂的老工人,多年前失业,现在每月能领着千把块钱的退休金。拣垃圾者从床上拿起挠痒痒的耙子,在老家伙背上挠了几下。

你想吃鱼吗?我今晚拣了一条鱼,明天给你炖炖。你有好常时间没吃鱼了,想吗?你不想吃更好,俺媳妇想着明天卖几块钱呢。不过呢,这条鱼的样子有些怪,你老人家是老江湖,走过的桥,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。你肯定知道它是条啥鱼对吧。

你弄过来,我看看。老人说。

拣垃圾者将我端过去。我在水盆里,用力晃了下身上的鳍。

就是这条鱼。他说。

我当司令员的时候,他是我的警卫员。老人说。

老人一阵清楚,一阵糊涂。这阵正赶上他糊涂。

这是条啥鱼。

这是一条跳过龙门的鱼。

我是一条鲤鱼。我在水中说话的声音,他们听不懂。

车库里弥漫着青玉米的味道。我就是这条鱼,我将在三天之后死去,然后就变成这条鱼,我肚子里有一枚宝石钻戒,伙计,你要放生,把我放到微山湖,我在入水之前会把宝石钻戒吐出来。

生命像一盏灯,这个油尽灯枯,生命将息的老人说是我的化身。这让我无法想通。

第二天一大早,拣垃圾者将老人的话说个给街坊邻居听,他把老家伙用轮椅推出来。太阳挂在老楸树上,洒下一片猩红的阳光,空气的颜色弥漫着玉米地的昏黄。拣垃圾者也把我端出来。

这条鱼是他变的,他昨天晚上说。三天后他会死。他说。

这条鱼不一般,是条跳过龙门的鱼,要不,咋会长成这样。有人说。

一个中年妇女来了,他是这个老人的女儿。她说,我昨天夜里做了个梦,梦见我爹变成一条没尾巴的鱼。这条鱼和我梦见的一模一样,它就是我爹。我要买一个最好的鱼缸,把这条鱼养起来。我已经联系好了,送鱼缸的这就来。我爹说三天之内,他准死。女人的体型像只肥硕的青蛙,谈到她爹的死,她脸上洋溢着快乐的表情。

这是我从垃圾池里捡来的。

我买你的。

别说这样的话,看你有一份孝心,我送给你。

卖鱼缸的说来就来了,鱼缸是长方形的,像一口水晶棺材。里面还放着几块石头。他们把鱼缸抬上楼,放满水,把我放进去。水是清的,散发着青玉米的气息。有一条管子和鱼缸是联通的,不停地向鱼缸中贯气。青蛙一样的女人向鱼缸里撒了一把鱼食。我本盼着拣垃圾的人把我炖掉,被人关在这水柜子里,看来想死还真不容易。天天被这样关着,也生不如死。

第二天,坐轮椅的老人死了。他临死前说,人是从水里来的,我已经变成了鱼。是一条没尾巴的鱼。

青蛙一样的女人对外宣布,我是她爹死后变的,其实,我不是,我只是一条长得难看的鲤鱼。数日后,青蛙一样的女人又对外宣传,我是一条跳过龙门的鱼,一个高三的小男孩到她家串门,一听说我是她爹变成的,便给我鞠躬,结果这年高考,超长发挥,考上了名牌。她这样一宣传,很多人都信,到她家看我的人便多起来,多数是一些家长带着要高考的孩子。人们给我鞠躬,往鱼缸里扔钱。她开始收费,门票一百元。要看我的,每天都排队。我的天,几个月下来,她发财了。

对于青蛙女人的暴富,拣垃圾者有些妒火难耐,他对外人说出了真相。这条鱼哪是她爹,是我深更半夜,从垃圾池捡来的。这娘们拿这条鱼骗人哩。

这条真实的消息不胫而走,当初的钓鱼者也在一家报纸上发表了声名,说那条没有尾巴的丑鱼是他从运河钓上来的。扔在垃圾池之后,不知所踪。

从此,没人再花钱到青蛙女人家里看我,来向我鞠躬,青蛙一样的女人也不再称我是她爹。我还是原来的那条丑鱼。

这天夜里,青蛙一样的女人用塑料袋子把我提下楼,呱唧一声,将我扔进垃圾桶。

拣拾垃圾者半夜里又过来了,还是那个人,带着要读初中的小男孩。他们发现了我。

她把这条鱼给仍了。男孩说。

能挣钱就当爹供着,不能挣钱,就当垃圾扔掉。拣垃圾者说。

这条鱼还活着吗。

活着。

我们还吃它吗。

不吃。

这鱼肚子,鼓鼓的,硬硬的,里面是啥。

坐轮椅的头说这条鱼肚里有一枚值钱的戒指。

啊,咱发财了,剥开鱼肚子取出来吧。

剥开它的肚子,这条鱼就没命了。放生吧,今晚。

放生。

爷儿俩说完,便推着三轮车消失在跳动着的月光里。整座城市弥漫着青玉米的气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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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金泉:笔名老清,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。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,济宁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、任城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。著有长篇小说《铁马冰河》《胭脂雨》《神秘的七星石》、《竹竿巷》,中篇小说集《老渔洼》《再射天狼》等,曾在《芳草小说月刊》《延河》《星火》《创作与评论》《时代文学》《神剑文学》《福建文学》《陕西文学》《阳光》《山东文学》《当代小说》等发表中短篇小说、散文90余篇,100余万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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